北京凌晨的菜市场:不想躺平的不只是年轻人
央视网消息(记者 孙晓媛 视频 彭俊):凌晨四点多,市场夜批摊主稍微能放松一些了。经过一晚上的忙碌,之前预订好的批发订单基本上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再有两个多小时,他们也就能收摊回家短暂补个觉了。
凌晨四点多,北京锦绣大地批发市场。 孙晓媛/摄
市场大楼外面200多个停车位上,一家货车挨着一家货车,剩余的瓜果蔬菜有的被打包成袋等待客户来取,有的则被装进筐里等待零售,还有一些散堆在车厢里。
一天从凌晨开始
早上四点五十分,记者遇到了买完菜准备回去的田大爷。“这个小油菜比超市一斤能便宜一块五毛钱,还新鲜。”他指着摩托车后面的两个大袋子。
市场工作人员巡查过来,提醒他戴上口罩。他一只手插到口袋里来回摸索着,“出门太急,忘戴口罩了”,语气近乎焦急。记者从包里拿出一个未拆封的口罩送给了他。
今年73岁得田大爷曾经种过20多年的菜,他种的菜基本上都会运到这个市场,然后分销到北京的各个菜店和超市。如今年纪大了,不再种菜了,但他会经常来这里买菜。
因为平时还在打零工,没什么时间,家里还有92岁的老母亲需要照顾,所以他差不多每半个月过来屯一些蔬菜,回家后放到冰箱里慢慢吃。
73岁的老人一大早骑摩托车过来买菜。 孙晓媛/摄
来自安徽的王大姐今年52岁,干夜批已经20年了。她习惯了每天从凌晨两点忙到早上七点。
“我这大字不识一个,我能干啥?只能干些辛苦的活儿。”她笑声爽朗。虽是自嘲,但不影响她一边飞快地敲打着计算器,一边在账本上写下密密麻麻的一串数字。
一个晚上没有睡觉,王大姐的脸上并未显出明显的疲态。孩子成家立业后,他们老两口也没有跟孩子们一起生活的打算。
“辛苦,肯定是辛苦,但各干各的,自由!”她说话声依然很大。
早上的菜市场有瓜果的清甜味,有蔬菜的清香味,也有猪肉生鲜的腥味。
卖猪肉的陈老板,从凌晨一点钟就开始干活儿了,每天重复最多的动作就是手起刀落。红色照射灯下,猪排骨、猪肋骨、猪腔骨在咔咔声中被切成大小几乎均等的小块,看着非常新鲜。
猪肉生鲜摊常常凌晨一两点就开工了。 孙晓媛/摄
“一开始,谁来都闻不了这味道,老觉着有点儿……是吧?这会儿看着是不香,等弄熟了,又香了。”
陈老板告诉记者,一天从他手里大概能卖出去七八头生猪,多数都是提前订好的客户,如果当天进货多了,剩下的也会零售,如果提早卖完,也就提早下班回家了。
日与夜交替的同时,两批不同的人也各自结束或开始新的一天。
“90后”的压力
随着太阳的升起,停车场夜批商户生意逐渐收尾,蔬菜批发市场大楼内开始繁忙起来,最早从凌晨四点,就有商户陆续往里进货了。
1993年出生的郑勇,算是这个批发市场里比较年轻的摊主了。因为当过兵的原因,跟别家比起来,他家的菜都是被码得整整齐齐的,像一个一个豆腐块儿一样,堆放在一起。
郑勇正在打包新鲜的蔬菜,准备发货。 孙晓媛/摄
大厅里,不停撕拉胶带打包的声响有时候盖过了人与人说话的声音。菜车堆满过道,没人抱怨,过不去的时候顺手拉一下,已经成了大家的一种默契。
凌晨两点把菜拉回来后,郑勇常常会在自己的货车上睡两个小时,等四点钟开门的时候,他就开始往里搬运。忙的时候,他雇了两个工人早上来帮忙,但工人往往不会那么早到。
“先把圆白菜送来,菜花晚点就行,先把圆白菜送来再送大白菜。”
有时候,工人干得不好,他就会去重新整理一下。太嘈杂的时候,即便相隔一两米,他们都要吼着说话。
2013年退伍后,郑勇在成都学习了一段时间汽车美容。后来,父亲叫他去工地上帮忙,他又去云南待了三年。再后来,因为工程款回款困难,在亲戚的介绍下,他从工地又来到北京,开始做起了蔬菜批发的生意。
“以前感觉‘90’后挺年轻的,现在感觉‘90后’也不年轻了。”当意识到他们这一代人突然都有所成就了的时候,郑勇就会感慨。
身边的朋友,有人经营着有4000多名员工的公司,有人自己做生意,收入已经上千万。
“压力,说真的,我也没什么其他压力。主要就是,如果自己还想往更好的方面发展,其实还挺有压力的。”
市场大楼外正在卸货的商贩。 孙晓媛/摄
郑勇给记者算了一笔账,去年他的采购支出是500多万元,将近600万元。但具体能赚多少钱,他没有仔细算过。一是流动性大,二是有许多账目在年底的时候并未结清。
郑勇的妈妈告诉记者,像圆白菜,他们如果批发的话,可能一斤也就赚一毛钱的差价。“很辛苦的。”她说。
在郑勇看来,这些“辛苦”其实都不算什么。每天一睁开眼,就知道自己今天要干什么,这种充实和忙碌的感觉,让他觉得前所未有地踏实。
“我经常就想着让自己积极起来,不能消极,得带动别人、带动家人、带动员工。”干蔬菜批发生意3年来,同龄人的成功,一定程度上潜移默化地激励着郑勇。
熟人社会
今年,北京疫情影响最严重的时候,批发市场大楼关闭,郑勇所在的市场摊位费被减免了60%。这让他对北京这个城市又多了一分好感。
除此之外,市场里长久以来依靠熟人关系维系的小社会也让他觉得很有人情味。不管是进货链条,还是批发渠道,生意上往来的基本都是老客户。
早上七点,熟食店也相继开张了。 孙晓媛/摄
在这里,还有一个比较有意思的现象就是,以老乡或者亲戚为连带的摊位比较常见。比如,郑勇周边的十几家菜摊都是四川人,而水果摊主耿强周边连续十几家都是河北人。
“都认识,都是老乡,不是老乡就是亲戚。一般都得有人介绍才会来,要是没认识的人的话,也不好干。”
有时候四川的老乡也会推荐客户来郑勇这里拿货。因为经营的蔬菜品种和销售渠道不一样,在郑勇看来,虽然大家都卖菜,但是也没什么竞争关系。
耿强的父母在这里干了一辈子,后来把水果摊位转给了耿强两口子。周边的摊位基本都是他的叔叔婶婶还有一些远房亲戚。
市场门口收废品的李老头儿,在菜市场卖了20多年菜,后来年岁大了,熬不了夜,就在菜市场做保洁工,再后来年龄不允许了,他又开始在市场门口收废品。
深夜凌晨的火热场面随着废弃的泡沫箱被一起带走。 孙晓媛/摄
以前的熟人常会招呼他进去把不用的泡沫箱拿走,他也很乐意顺手帮他们打扫一下收摊后的场地。
“挣不了多少钱,挣不了多少钱……”,他摆摆手,操着一口浓重的湖北口音,虽然60岁了,但动作利索,语速极快。
装载高达3米多的三轮车旁边还堆着很多没有装车的泡沫箱,他来来回回走动搬运着。
李老头儿告诉记者,每天早上他都会来这边收走摊主不用的泡沫箱,一次能赚一百多块钱。
“钱不多,但好自在。”
作为日常生活中的重要一环,菜市场里的社会关系和社会交往在一段时间内曾影响着一些家庭的走向和一些人的大半生起落。
随着天渐渐亮起,商户的货车又一辆接着一辆驶出。深夜凌晨的火热随着废弃的泡沫箱将被一起带走。
早上七点多的时候,市场大楼外面的夜批商户已经全部撤走了。停车场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